冷月無聲，夜闌人靜。

屋檐下，鐵藝風燈輕輕搖晃，灑下一抹暖黃的光芒。

吱呀一聲，旅館門被人從內推開，一個黑衣蒙面的盜賊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。

“果然走了……”左右張望一陣，他松了口氣，自言自語道。

“這位帥哥，”背後傳來一道幽幽的女聲，“好久不見啊。”

他渾身一僵，緩緩回頭，只見影族女性從陰影裏現出身形，似笑非笑地望著他。

“你怎麽還沒睡？”他幹笑，“熬夜對皮膚不好。”

——該死，這家夥怎麽還在？

——上次被這樣抓包，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……

“某人不好好休息，我怎麽睡得著？”三月笑瞇瞇地說。

搖晃的風燈提供了詭異的打光，她的臉一半藏在陰影裏，顯出幾分猙獰的味道。

酒歌瞧得悚然，連忙舉起雙手道：“對不起，我這就睡，你也快睡吧。”

白光閃過，他逃也似的下線了。

三月看著他消失的地方，哼了一聲，跟著下線了。

摘星，幫會駐地。

流浪者正對著一張落日城地圖發呆，忽然耳邊響起一首熱血的動漫插曲，與游戲風格迥然不同，不倫不類。

他一怔，旋即想起這是自己的來電鈴聲。

“這麽晚，誰的電話，午夜兇鈴啊……”

他切了出去，一看來電顯示，登時氣不打一處來，按下接聽鍵：“你神經病啊？有事不能游戲裏說，非要坑老子話費？”

“淡定，接電話不花錢。”電話那頭傳來慵懶男聲，“幫我個忙，看看三月酒在不在線。”

“等等，我看下……她不在。你們搞什麽？”

“沒什麽，謝了。”

酒歌掛斷電話，安心上線。

你有張良計，我有過墻梯。

——他就不信，今天還玩不成游戲了。

上線以後，他警惕地環顧一周。

街道空空蕩蕩，萬籟俱寂。

清冷的月光落了滿肩，他仰頭望月，有些恍惚。

多年前，類似的情景也上演過——

月影鎮酒館。

“時間不早了，快休息吧。”

“恩，我先下了。”酒歌說完，化作白光消失。

三月喝了會果汁，正準備下線休息，突然眼前白光一閃，酒歌再度出現。

“你怎麽回來了？”她訝道。

“想起有個郵件沒寄。”他尷尬一笑，走到酒館門口的郵箱前，一通操作，“我下了，你也早點睡。”

“晚安。”三月看著他消失的地方，微微瞇起眼睛。

兩個小時後。

“你怎麽還在？”酒歌震驚地瞧著面前睡眼惺忪的少女。

“不小心睡著了。”煙花三月揉了揉眼睛，坐直身體，“你怎麽還不睡？”

她望著他，口氣明明很溫柔，卻教他聽出了幾分責備的意思。

“抱歉，我想起有件事沒做……”

“先保重身體，可以嗎？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心底柔軟的某處，微微一動。

他以為，自從那人走後，再也沒有人會在他下線的地方，默默等待。

那個家夥……原來也會關心他麽？

通過祭壇，他傳送到榮耀平原——這裏有一個人氣很高的副本，榮耀之門。

已是淩晨，仍有一小撥夜貓子蹲在集合石附近，等著組隊下本。

“我奉勸你們，最好不要不識擡舉，超出治療範圍一律放生。”一個名為“暴躁老鴿”的藥師正在教育隊友。

酒歌不禁一笑。

曉光大陸，別名虐奶大陸，奶媽背鍋多，負擔重，幾乎個個脾氣暴躁。

煙花三月是他見過的奶媽裏，最溫和的一個。

有一個技術強、脾氣好的綁定奶，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，可是他卻……

想到這裏，背後驀地響起一道陰惻惻的聲音：“對、酒、當、歌！”

他木然回頭，不知何時上線的影族女性沐浴在月光下，微笑望著他：“看來今晚你是不想睡了。”

“……”他一時無言以對。

莫非，這就是傳說中的道高一尺，魔高一丈？

“我失眠了。”他硬著頭皮道，“既然你也睡不著，不如一起打本？”

“你很有勇氣。”三月笑著說，“這樣，我們打一場，假如我能在你手下支撐三分鐘，你就乖乖去睡覺，十二小時內不得上線，如何？”

話音剛落，一桿金色戰旗從天而降。

女盜賊立在戰旗之下，倔強地看著他。

“是決鬥旗！有好戲看了！”

“這是怎麽了？小兩口吵架？”

集合石旁邊的人正等得無聊，看到旗幟，瞬間精神抖擻，自覺讓出一塊空地，化身吃瓜群眾，交頭接耳。

“好。”他一口答應。

三分鐘，並非隨意定下的數字，而是盜賊一套爆發技能的冷卻時間。

盜賊的大部分戰鬥，都是在三分鐘內完成的。

——一旦戰鬥時間超過三分鐘，也就意味著，對方有戰勝他的可能。

他握緊匕首，擺開架勢。

雖然這身裝備不是很理想，但進入懷舊服以來，還沒有一個人，能在他手下堅持這麽久。

隨著倒計時結束，兩個盜賊的身影同時消失。

“兩個都是影賊，有好戲看了。”暴躁老鴿掏出一把瓜子，津津有味地看戲——雖然現在什麽也看不見。

“老鴿，你猜誰贏？”隊裏的獵人說著，朝他的瓜子伸出了罪惡之手。

“種族一樣，職業一樣，能看出個鬼，你當我是先知啊？”暴躁老鴿一把拍掉他的魔爪，“去去，想吃自己買！”

“小氣！”獵人嘟噥了一句，突然叫道，“哎呀，快看，女盜賊被暈了！”

“看到了。”老鴿嘆氣，“看來她要輸了。”

“這才剛開始打，你就看出來了？”

“盜賊這職業，吃的就是一個先手。誰先被控住，誰就輸了。”老鴿摸著下巴道，“這麽多年，盜賊內鬥，開場被控住還能翻盤的，我只見過一次。”

“怎麽做到的？”

“靠的是一項神仙操作，叫‘卡招’。”

“什麽玩意？”

“就是……臥槽，就是她那樣！”

被悶棍打中的瞬間，三月心裏一萬頭羊駝呼嘯而過。

這人是怎麽發現她的？

——決鬥開始前，她再三檢查了，確認他們不在一個小隊！

剔骨。

撕裂。

鑿擊。

對方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，肉綻骨斷的音效連成一串，令人牙酸。

眩暈時間即將結束。

用腳趾想也知道，對方必然會再補一記控制。

回憶著曾經看過的高手對決視頻，恢覆自由的瞬間，她像背上長了眼睛一般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，朝身後刺出了匕首！

這一式，名為“卡招”，通過預判對手的下一步行動，卡住其進攻路線。

如果對方堅持打完這項技能，就會親自將要害，送到她的匕首上。

——卡招對運氣和技術要求極高，一百次裏，也不一定有一次卡成功。

她心裏完全沒底，只能拼命祈求月神保佑。

酒歌的強襲使到一半，硬生生地改變路線，轉為“連刺”。

成了！

顧不上高興，三月揮舞匕首，迎上他的後招。

連刺，對連刺。

一模一樣的技能，一模一樣的路線，甚至，一模一樣的速度。

酒歌生平第一次遇到這麽詭異的情況——兩個人好似照鏡子一般默契，四只匕首，在半途兩兩相撞，互相抵消。

“你的連刺，原來是跟他學的。”春風十裏的話語，在耳畔回響。

那人的說法……果然不假！

沒有玩過盜賊，卻對他的招式如此熟悉，能夠模仿到這種地步……

這樣的人，世上只有一個！

“……這兩人排練呢？”暴躁老鴿看傻了眼。

“看起來像師徒對練。”獵人趁機偷了一撮瓜子。

——瓜子，還是磕別人的最香！

兩個賊周旋了一陣，三月漸漸落在下風。

“停！三分鐘到了！”眼看血量越來越接近危險線，她叫道。

酒歌聞言，瞄了眼決鬥計時：

三分零二秒。

“好，我認輸。”他收起武器，戰旗應聲而折。

“快去睡覺！”

他看著她，久久沒有動作。

這一刻，他聽不到對方的催促，也聽不到圍觀群眾的竊竊私語。

血液汩汩流淌，心臟砰砰跳動。

月明千裏，星辰閃耀。

某處枝頭，花苞綻放。

他聽見自己的聲音，極輕極輕，仿佛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：“煙花三月？”

影族女性靜靜地凝視著他。

她的臉隱在陰影裏，看不清表情，唯有一雙黑亮的眼睛，光芒炯炯。

似乎過了許多年，又似乎只是一瞬間。

她眨了眨眼，說道：“我叫三月酒。

“煙花三月的三月，對酒當歌的酒。

“——所以，你打算什麽時候睡覺？”

【系統提示】幫會成員對酒當歌下線了。

看到這條消息，流浪者手上的動作一頓。

打開幫會列表一看，三月酒竟然是在線狀態。

聯想到之前的“午夜兇鈴”，憑借多年吃瓜經驗，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。

莫非某人拖欠獎金，慘遭追債？

——身為一幫之主，有必要出面解決，絕不能讓某些敗類，拖累了幫會的名聲！

於是，他火速切出游戲，給酒歌打了個電話。

“提醒你一下，我的話費快用完了。”慵懶的男聲響起，語氣輕快，似乎心情不錯。

“……你自己說的，接電話不要錢。”

“什麽事，趕緊的，我要睡了。”

“你和三月酒……”

“她是煙花三月。”

“你說什麽？

“你確定？

“——她居然沒有打死你？”流浪者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。

“淡定，我睡了，有事明天說。”

對面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，留下他獨自陷入沈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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